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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外的腳印-6

“你只要別帶我兜圈子就行了。”

  那個司機哼哼地笑了聲,道:“哪能呢。”

  車開動了。我坐在司機邊上,看著車前放著的一個裝飾品。那是個香水瓶,做成一個財神的形狀,車開動時,那個財神的頭開始擺動,做得不太精緻的臉上帶著過於誇張的笑意,嘻嘻哈哈的。甚至有點陰險,而陽光透進來,照在我的臉上。

  一陣困意襲來,我只覺得頭痛欲裂,不禁扶住頭,閉上了眼。眼光好象出現許多發亮的火花,不住地伸縮,時起時滅。那個司機道:“怎麼了?”

  “沒什麼,開你的車吧。”

  那司機道:“對了,這地方我剛去過,剛才我還送了個小姐去,剛才我想你怎麼也去那兒,一天裏連著去兩趟,也是巧事。”

  我有點厭倦他的喋喋不休,那個什麼小姐也不關我的事,我道:“那快點開吧。”

  車開得很快。但不知過了多久,我幾乎要睡著的時候,車停下了。我睜開眼,車停在一個我根本沒來過的住宅區。

  “二十七塊。”

  那個司機把打表器關上,我摸出錢,付掉了,然後走下車。那司機接過錢,馬上就開走了,不知為什麼,我好象看見他臉上露出一絲驚恐。二十七塊,我想起那人給我地址,也是二十七層。這個偶爾的巧合倒也很有意思。

  風陵路十七號。

  我看著周圍。這是個居住區,有十幾個社區聚在一起,一個社區有一個門牌號,十七號當中的一個社區。

  我走了進去。這社區裏住的,大概都是比較有錢的人,門口有門衛,裏面還有保安。我走進門時,那門衛半躺在門房裏,喝著酒,啃著一只雞爪子,也根本沒有在意我。社區裏,偶爾有一輛小汽車開出,輕快無聲,又趾高氣揚,似乎是在向我示威。

  可能,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擁有一套住宅吧。我不禁想到我住的地方,那是幢很老舊的房子,只有那些沒錢沒勢的人才會住到那兒去,住在這兒的不是一些做生意的就是一些官僚,也就是說,在這兒的,多半是有錢人,而那個人在那個變態故事中居然還說他沒錢。

  也許錢這東西和人的欲望一樣,永遠都不會嫌多的吧。

  我找著二幢。這社區裏有十來幢樓,每幢樓的中間貼了一個標牌,二幢位於這個社區的裏面。這幢樓和別的樓一樣,嶄新,冷漠,趾高氣揚,正和住在這裏的人一樣。兩個保安正慢吞吞地走著,有一個在看著我,大概有點懷疑,因為我衣著普通,不象那些全部身著高級毛料西裝的成功人士。如果我不是態度很自然大方,可能他們馬上會來盤問我了。

  我到了二樓樓上。這些樓現在都裝著對講門鈴,一扇防盜門冷冰冰地關著。我看了看,這門鈴是組合式的,像是電話機的按鍵。這種門鈴比較高級了,需要單板機控制,不象那些低層建築,有幾戶人家就有幾個鍵。

  我在那鍵盤上按下了“二七零一”四個數字,每按一次都發出“滴”的一聲,仿佛呻吟,幾乎讓我沒勇氣再按下去。當按了下“確認”後,我才如釋重負。

  這時,門鈴裏傳來“啪”的一聲。我大聲道:“喂,請問是風陵路十七號二幢二七零一麼?”

  門鈴裏沒有聲音,那扇鐵門卻因為鎖開了,露出一條縫,像是一只怪獸的嘴。

  我等了一會,仍然沒聲音。

  那人在等著我上去。

  當真正要上樓時,我不禁有點遲疑,回頭看了看。那兩個保安還在探頭探腦地看過來,如果我再不進去,他們馬上會過來盤問我。

  太陽已經下山了,最後幾縷陽光映在西邊,照得那裏的雲朵血一般紅,好象有一頭龐大無比的異獸正在掙扎,正四處飛濺著血液,那些雲也像是凝固的血塊,似乎能聞到一股血腥味。

  我拉開門。

  不知為什麼,我感到一種極端的無助和憂鬱。

  也許,走進門後,我從此會步入另一個世界,在那裏與現實將完全脫節。然而,我沒有再考慮什麼,走了進去。

  鐵門發出“呀”的一聲,又重重地關上了,象一個冷漠的陌生人。

  樓裏,裝飾得很豪華,地面是暗紅色的花崗石,夾雜著白色的大理石。那大概是四川紅的,很昂貴,也只有這兒的人才會將公用部份佈置得如此奢華。牆面都很厚,根本不象我住的地方,我那房間的牆薄得象用木板拼成的,有時我真怕會不小心一拳把牆都打破。

  這幢樓有兩部電梯。一部大概是備用的,關著,另一部是開著的,我注意到上面顯示的數字正是二十七。

  二十七。這幾個數字也是紅色的,象血。

  我按了下那個向上的箭頭,那個數字亮了下,慢慢地開始跳動。二十六、二十五……

  這是部高速電梯。我想,比我以前讀書裏那幢教育大樓裏的電梯快得多了。大概,連這電梯也是進口的,比較高檔吧。我想看看那電梯的商標,可惜外面也看不出來。

  其實我也知道,電梯在外面不會有商標的,有也是在裏面。只是,我胡亂想著,那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。是的,不安。

  那電梯正慢慢地下落。慢慢的,也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軸承轉動的聲音。終於,隨著“叮”的一聲,那電梯停了下來,門慢慢地打開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電梯裏的風扇正呼呼作響,燈火通明。

  我走了進去。

  裏面的按鈕也是組合式的,那種高層建築的電梯多半如此。隨著微微的一震,這電梯也開始上升。無聲無息,連軸承的聲音也聽不到了,好象一下子被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。

  我不知道當電梯到了以後會出現什麼,我告訴自己,就算出現一個渾身都是泥土、臉上的皮肉都腐爛了的僵屍,我也不再害怕。可是,那個數字在不停向上跳時,恐懼卻象一些無處不在的蛛絲,深深地纏住了我,無法擺脫。

  “叮”的一聲,像是把我從夢魘中驚醒,電梯門開了。我吃了一驚,看著外面。

  外面,依然是那種紅白相間的地面,一塵不染,光滑油潤,在燈光下十分柔和。可是,那種奢華裏總是透著一股妖異。

  我遲疑了一下,終於走出電梯。

  二十七層上只有兩戶人家。可是,明顯只住了一戶,另一戶可能至今沒能賣出去。這兩扇門相對著,二七零一在右邊,二七零二在左邊。我走到二七零一號房的門前,按了下門鈴。

  門鈴聲是很動聽的音樂聲,幾句《致愛麗絲》的曲調。聽到這種門鈴時,我也松了一口氣,好象剛才那種妖異氣氛一下沖淡了許多。

  也許,那裏住的只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吧。有不少人上網總愛扮演一下與生活中截然不同的樣子,那人在網上寫那麼變態的故事,而實際上他說不定非常溫和,平易近人。說不定,那是個寂寞的女白領,一個人住在外面,因為寂寞,想交個朋友。如果那樣的話,說不定我還會真的得到一個夢寐以求的女朋友,說不定……

  我又按了下門鈴,那音樂又響了起來。我回頭看了看,柔和的路燈光下,紅白相間的地面確實很漂亮,到底一分價錢一分貨,我見過一些平常人家裝修的房間,用將軍紅冒充四川紅,燈光一照,根本沒有那種油潤的感覺,實在是差遠了。而那些白色的大理石,可能是漢白玉,也滑滑的極為細膩。

  門開了。

  可是沒有人迎出來。我有點狐疑地道:“喂,有人在麼?”

  一個男人道:“你來了?請進吧。”

  是男人?我不禁有點失望。但那個男人的口氣很溫和,讓人一聽油然而生好感。我推開門走了進去,順手把門關上了。

  裏面的客廳很大,一個穿著白西裝的男人正在臥室門口穿拖鞋,頭還沒抬,嘴裏道:“你真的來了,呵呵,敢到你的信時,我怕你因為害怕不敢來呢。”

  我也笑了,在邊上的鞋架上拿下一雙拖鞋換上了,道:“怎麼會,我又不是小孩,會讓你嚇住。”

  他雖然是男人,豔遇是不可能了,但如果是個風趣的男人,做個朋友倒也不壞。我換好拖鞋,走了過去,他也迎了過來,向我伸出手。

  他的手白淨細膩,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人物,衣服也高檔得足以抵得上我半年工資。我有點自慚形穢,但努力讓自己不失了風度:“你寫的故事可真嚇人,我真被你嚇著了。”

  “是麼?”他笑道。他的樣子和聲音有點熟悉,可一時總想不起。他道:“來,坐吧,喝杯茶。”

  我坐下來。他家裏擺放的也是比較高檔的實木傢俱,原色清漆,既樸素又顯得華貴。我坐下來,他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,道:“喝吧。”

  我啜了一口,道:“你怎麼想出這麼個故事來的?”

  他坐了下來,也喝了口茶,微笑道,不作聲。我沒有說話,知道他一定會說的。

  半晌,他抬起頭,臉上還帶著笑意,道:“都是真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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